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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下的天空總是昏黃的快,下午不到五點,天邊就隱隱的有些夕色。

土地公廟口前的廣場榕樹下老人們一邊搖著芭蕉葉曬成的涼扇一邊話當年,旁邊
一群小男孩正拿著遊戲卡片玩的正歡。

「阿智,阿智啊,」一名燙著花媽捲捲頭的婦人站在遠處用她彷彿讓擴音器放大
的嗓門喊著,「陳啟智!叫你是沒聽到嗎!」

一起研究遊戲王卡片的男孩中其中一個明顯的抖了一下,才磨磨蹭蹭的站起來,
在同伴們又同情又幸災樂禍的眼神中跟上母親的腳步。

「昨天丟嘎哩共這勒時候愛瞪來,哩愛送飯去大厝,講架多次哩都謀地聽,啊哩
功課是瞎料啊秀,謀瞎料夠敢嘎哇跑出來玩…」
(昨天就跟你說這個時候要回來,你要送飯去大屋,講那麼多次你都沒有在聽,
你功課是寫完了嗎?沒寫完還敢給我跑出來玩…)

阿智的母親一邊叨念著一邊往前走,阿智只能嘟著嘴默默地跟在母親身後走,經
驗告訴他回嘴只會換來更長的說教而已。

「美珠啊,」前面走來一名婦人看見他們,對著阿智的母親招手,「恁打括夠味
山頂行去了,緊去軋叫轉來。」
(你公公又往山頂上走去了,趕快去把他叫回來。)

阿智的母親一聽,趕緊把手中三層的圓形不銹鋼便當盒塞到阿智手中,「緊去大
厝母謀黑白造,災某。」

說完轉身就匆匆地往山上走去,留下急忙接過便當結果手上卡片散落一地的阿智

阿智把卡片撿起來,又小心翼翼地吹去上面的灰塵,才珍重的把整疊卡片放進口
袋裡。

提著便當盒,阿智一拖一腳步的往村子裡的一處四合院走去。

這四合院位在村子的邊緣處,村子在開發的時候像是被刻意避開似的,只有它沒
有緊挨著左鄰右舍,而是在不遠不近的山坡地位置俯視著這個村子。

雖說四合院離群索居的模樣,但裡面水電瓦斯一樣也不少,前陣子還討論過是否
要請保全公司來裝上警報,似乎是因為有偷兒想摸進去偷取裡頭的古董。

但那偷兒半夜兩三點的從半山腰一路慘叫著穿過整個村子跳上預備運貨的貨車,
一踩油門就只聞煙塵不見人,似乎除了讓那慘叫嚇醒所損失些睡眠以外什麼也沒
丟,所以也就這麼算了。

推開只是闔緊的古舊大門,阿智熟門熟路的開燈,故意的一路走到哪裡就把燈開
到那裡,繞了半圈才從神明廳側門走進去。

神明廳的大門一向是鎖著的,每逢過年大節村子裡才打開大門,在它的院子裡辦
上熱熱鬧鬧的一場,還比下面的土地公廟辦的認真。

神明廳裡原本應該看到神像牌位等等的地方卻是做了門緊緊的闔著,雖然沒有上
鎖,但是那門卻是從來都不開的。

昨日送來放在神桌上的便當盒已經空了,紅色的塑膠筷子還隨意的丟在裡頭,看
得出用餐的人一點都沒有吃完要收拾的想法。

阿智把空便當盒跟筷子略收拾一下,把手上沉甸甸的便當打開來擺放,看到裡面
的花椰菜忍不住皺了下鼻頭,又看到下面一層有整尾香魚時口水都快滴出來了。

從一旁的香筒抽出三柱香點上,認真的朝著緊閉著門的神像處拜上三下,還沒把
香插進香爐,就聽到身後傳來抱怨。

「我不喜歡吃魚。」

轉頭一看,一名撐著拐杖的青年皺著眉頭看著便當裡的菜色,一跛一跛的走到丞
相椅邊坐下,只見青年露出左腳褲腳外的腳踝腳掌帶著不同於皮膚一般的光澤,
是隻作工精美的木製義肢。

「香魚很好吃的,」阿智爬上椅子,把香往香爐裡插好,「不吃很浪費,我媽特
地烤整尾的耶。」

青年輕哼了一聲,擺明了不把阿智很稀罕的香魚放在眼裡。

「不要這樣啦,我媽說這個菜我不能吃,你不吃我就要拿去外面倒掉耶,」阿智
看了下整尾的香魚,想到這尾香噴噴的香魚躺在搜水桶裡的模樣,忍不住心疼,
「你把它吃掉啦。」

青年睨了下阿智,轉眼看了下那尾香魚,皺了皺眉頭,「把刺挑掉。」

「蛤?」阿智沒聽清楚他說什麼。

「你把刺挑掉,我就吃,」青年靠上椅背,闔上眼睛,「不然我不吃。」

青年這麼說,阿智只好拿起筷子仔細地替他挑刺,以免這尾香魚真的流落到餿水
桶去了。

阿智第一次送飯到這四合院就讓這青年嚇個半死,這四合院平時雖然沒人看顧,
可是也沒人會去接近,村裡的小孩們從小就被告誡不要隨便靠近,要是敢跑進來
搗亂的,可是會被吊在土地公廟前的大榕樹下吃上一頓毒打。

久而久之,在小孩們的眼裡這四合院裡面什麼妖魔鬼怪都有,遠遠望去都有種散
發著妖氣的感覺。

偏偏這四合院的登記上是阿智家的私產,阿智家每天都得送新鮮飯菜到裡頭敬拜
上香,而阿智的大哥正在念軍校,大姐準備升學考試,小妹才五歲,一個月前這
份工作光榮的落到了阿智頭上。

當阿智一邊逞強一邊抖著上完香,收拾掉動都沒動的便當盒,一個轉身就撞上了
站在他身後的人。

當時阿智一抬頭,那人剛好站在燈下面孔模糊不清,一雙眼睛卻是炯炯有神,黑
色的瞳仁裡似乎閃著奇異的光芒,當那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閃亮的白牙,阿智
一個慘叫,手裡的便當盒一丟就往外衝去。

回家的路跑到一半才想到阿母吩咐的要把勝下的飯菜倒在外面的餿水桶,還有要
把便當盒帶回去。

阿母的毒打跟被妖怪吃掉,兩相權衡下,阿智決定冒險回去撿便當盒。

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的回到四合院,阿智躲在門邊偷看到的是一個大約二十出頭的
青年正不客氣的吃剛才他放上神桌拜拜的菜餚。

「啊!」大驚之下,阿智跳出來指著那人,「這個又不是給你吃的!」

「不然是給誰吃的?你有看到別人嗎?」青年夾起一塊豆乾放進嘴裡咀嚼。

「可是…可是我媽說這個不能吃…」阿智吶吶的說。

「她是說你不能吃,又不是說我不能吃,再說了這菜送來了本來就是要給人吃的
,住這邊的除了我沒有別人了,不然你說這是要給誰吃的?」青年一長串下來繞
的阿智頭昏眼花,瞬間從「這菜不能吃」變成了「這菜他不能吃,是要給眼前這
人吃的」。

「還不錯,比那丫頭送來的好吃多了,」青年從神桌上拿下酒壺酒杯,斟上滿滿
一杯喝下,「小鬼,叫什麼名字?」

「阿智,陳啟智。」阿智這才從「菜是給誰吃的?」問題中醒來,注目在青年身
上。

只見青年穿著一身素淡的衣裝,上身是半身圓領排扣,下身只是件類似運動褲的
布褲;長相看起來斯文俊秀,可是右臉一道像是燙傷的疤從髮際裡延伸過下巴到
脖子,糾結猙獰的疤痕可以想像出當初那傷有多嚴重;傷痕還蓋過了半邊右眼,
似乎再差一點那隻眼睛就報銷了。

「地上收拾一下吧,」青年拿起旁邊阿智沒注意到的拐杖用力的撐起身子站起來
,阿智才發現他的左腳是跟電視上的海盜一樣是假的,「不要跟別人說你看過我

。」

「為什麼?你是誰?」阿智好奇的問。

「你看看我這模樣,一個殘廢,」青年帶著諷刺的哼笑,「我躲在這裡不想讓人
看到,至於我是誰。」

青年看了眼阿智,露出難以言喻的笑來,「我也叫阿智,你,就叫我阿智表哥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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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鳴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3) 人氣()